文人说起话来总知道如何戳痛人心,没有难听的字眼,却能将她刺得体无完肤。
沅柔低声道:“是,奴婢不提他老人家。奴婢只是想问您何为君心,何为民生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。”
方敬仪倏地斜眉瞥了过来,不清楚她话里的意思。
她移开目光,落向奉天殿的方向,眼底像是浸润了夜间的凉意,“太师在那篇谏言里有两句话最为刮骨透彻,先帝在时,常常赏阅。”
“……哪两句?”
“君父不该以朝堂之心度民生,民生应凌驾于宗庙社稷之上。”沅柔一面说,一面转头凝向方敬仪,将第二句话娓娓道出:“以百姓为首,方为治世之道。”
她的眸光太过明亮,方敬仪竟有不敢逼视之感,不由看向别处,“你为何同我说这些。”
“先帝薨逝,遗诏已存贮卷宗,主子是名正言顺的嗣皇帝,只待奉天殿修缮之日便可举行登基大典。事已至此,方太师仍不愿低头,方氏一族乃至先帝旧臣所有人的性命,皆在您一念之间,难道非要闹到两败俱伤的结局您才满意?”
“析辩诡辞!”
方敬仪嘴唇止不住地发抖。
“方氏十族八百多人,其中一百人,寒窗苦读数年,只待参加科举报效朝廷,两百人在五服内,是您血肉相连的亲族,三百名出了五服的族人,平白无故受此无妄之灾,剩余的人,大多是您的挚友或同僚、但凡跟您有过来往都算在十族之中,有一个杀一个,有一对杀一双,杀到方氏满门倾覆,杀到朝堂之上没有异声,杀到山河孤寂,尔后无人。届时,这句以百姓为首,方为治世之道,您还能寻得回当年之情吗?”
沅柔睁阖双眼,身侧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,她继续道:“也许日后,会有史官为您青史留名,赞扬您忠君爱国之心。可是这条路,鲜血淋漓,白骨堆积,这些连姓名都不曾留下的伤心人又该向谁讨一个公道。”
他的脑海里止不住地嗡嗡作响,双手也开始不自觉发颤,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被问得说不出来话。浑身的血液齐刷刷往脑袋里钻,踉跄着晃了一步才重新站稳。
“奴婢言尽于此,万望方太师珍重。”
她拿出锦帕铺于地面,将乌纱帽置于锦帕上,不愿它沾染上一丝尘埃,随后向方敬仪行了周全的大礼,起身回乾清宫。
她不知道,这番话方敬仪是否会听进去。
听进去也好,置若未闻也罢,堆积在心里许久的话,如今说出来,她反而松泛许多。
不知何时,银霜般的雪花又开始扑簌地落下,缀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像极了娇小的梨花,陪同她一起淌过这条布满荆棘的险阻之路。
……
乾清宫这边,顾珩盘腿坐于榻上,案上一杯热茶。
何安正将沅柔和方敬仪之间的谈话内容理了大概,禀告给顾珩。